但我全身都好像被車子碾過一樣,不誇張,是大型砂石車的程度,肩膀、背、手臂好像全部都重新組合一樣,連眼睛要睜開都覺得好困難,好不容易坐起身,可是我卻痛到叫奶奶。
「奶奶,好痛!」我一手按著頭,一手敲著大腿。
「我也很痛。」有人回應我,而且是男生的聲音,我嚇的張開眼睛。
石光孝就躺在我房間裡的貴妃椅上,帶著微笑看著我。
他的臉上有二道抓痕,好像是指甲劃到的,淺淺的、紅紅的,身上的襯衫肩線脫落裂了,還有二顆釦子在那裡晃啊晃,我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,看著他的樣子,覺得大事有點不太妙。
他坐起身,和坐在床上的我對看,然後很無奈的說了一句,「妳是健達出奇蛋嗎?每次都有驚喜。」
我有點羞愧的低下頭。
他站了起來,提著醫藥箱走到我面前,把床邊化妝枱的椅子拉了過來坐著我前面,再拿起化妝枱上的小鏡子,放到我面前,看到鏡子裡的自己,我忍不住放聲尖叫。
「啊~」我的臉!
原本就撞到的額頭還是很腫,嘴角、眼睛旁都有瘀青,臉頰兩邊還有一些擦傷,真的覺得上次定孄公司拍的家暴公益海報,我應該要去當模特兒的,非常適合。
他笑著對我說,「昨天我送妳回來的時候,定孄也是這種反應。」
對不起,定孄,姐姐帶妳去收驚。
「昨天晚上本來要幫妳擦藥,但只要有人靠近妳,妳就揍誰,我們只好放棄,定孄一早到上海出差去了,另一個吃棒棒糖的妹妹去上課了,所以我現在在這裡。」他解釋著。
我懊惱的點了點頭說:「對不起,害你臉上也有傷了。」
他聳了聳肩,「沒關係,能夠看到妳那記漂亮的右鈎拳,我覺得很值得。」
看到他這麼讚許的表情,我知道這一切都毀了,在他心目中我可能就是個暴力女,雖然是白天,但我眼前一片黑,這世界怎麼了,我嘆了一口氣問,「他們還好嗎?後來怎麼結束的。」
「男的臉上的傷比妳還要嚴重,女的流了鼻血,後來他們先走了,因為知道打不過妳。」我不懂他的表情為什麼要覺得這麼驕傲?
Oh~my god,我忍不住往後躺,虛脫的癱在床上,好想消失。
「奶奶沒有教過妳,有男生在房間的時候,女生最好不要躺的這麼豪邁嗎?這是某程度的邀請,妳不知道嗎?」他笑著說。
我感覺到肚子的涼意,睡衣翻到肚子上方,連忙坐起來,把睡衣拉好,睡…衣?我居然是穿著睡衣,驚訝的抬起頭看他,「是定孄早上要去機場前,趁妳熟睡時幫妳換的。」他趕緊解釋,希望他那慌張的表情,不是擔心被我揍。
他一定怕死我了,查覺有這個可能,我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。
他拍了拍我的臉,迷人的微笑在我眼前,「我覺得妳先去洗個澡,出來我再幫妳上藥會比較好。」
我點了點頭,雙腳踏到地上的那一刻,那痠痛從腳底傳來,「嘶~」我忍不住哀嚷。
「需要幫忙嗎?」他說。
我馬上拒絕,「不用,我可以自己洗。」
他笑開來,笑聲迴盪在我房裡,「我是說需要扶妳到浴室嗎?」
我冏的好想自我了斷,「喔~不用。」不管腳有多痛,我用最快的速度拿了衣服進到浴室,後悔為什麼昨天晚上要喝酒,人家酒後會亂性,我是酒後會礙事,好了吧!形象什麼的都是浮雲了。
全身痠痛的洗好澡,走出浴室,看到他坐在原來的位置上,用ipad在看東西,他看見我出來,把ipad放在床邊,拍了拍床上對我說,「過來擦藥吧!」
我坐到床邊,眼神瞟到ipad的畫面,是一個非洲婦女牽著小孩的畫面,那個小孩只有一隻腳。
我轉過頭去問他,「可以看嗎?」
他拿著棉花對我點了點頭。
拿起ipad,我忍不住問他,「這是你拍的?」
「要消毒了,會有點痛喔!」他說,我點了點頭,消毒水在傷口的刺激,我忍不住嘶了一聲,「這是去年跟著慈善基金會在非洲肯亞拍的,每天都有人正在餓死。」他繼續說著。
對於他用的進行式,我感覺到有點難過,我們正在努力過更好的生活,而有人正在活生生的餓死,為什麼需要這種比較,才會覺得自己過的其實很好?
看著他在肯亞拍的每一張照片,我都覺得呼吸困難,報紙寫的那些文字都比不上看到照片時的震撼,我好像就站在照片裡面,看著那些人餓死一樣。
心情莫名的低落。
我緩緩的放下ipad,他幫我在臉頰貼上ok繃,然後摸著我的頭說,「照片只是一種感受,但不是一種壓力。」
他拿起ipad滑了幾下,遞給我看,「有看到水怪嗎?」他問。
我搖了搖頭,是一張湖的照片,好大好大,看的我有一點點害怕,因為我很怕水,這種不見底的感覺,會讓我全身發冷,「這是什麼?」我問。
「英國的尼斯湖,那時候和朋友打賭看誰會先拍到水怪,所以我在英國待了半年。」
「有拍到嗎?」我問。
他笑著說,「當然沒有。」接著又給我看了他去世界各地拍的照片,我想他是要舒解我剛剛看到肯亞照片的低落感。
「可以去那麼多不同的國家,真令人羡慕。」我說。
他笑著對我說:「看了很多,但我也失去很多。」
「失去什麼?」我忍不住問。
「和家人、朋友相處的機會啊~工作一忙起來,有時候一年見不到家人是正常的,朋友就更不用說了,現在只剩下工作上的朋友,因為相同領域,所以碰面的機會比較多。」他一臉惋惜的說,「我二年沒回台灣看我外婆了,好不容易工作都結束了,才能抽空回來。」
「你和外婆感情很好?」我忍不住問,常常聽到他說外婆。
他笑著說,「不好,我一回台灣,她就叫我滾回加拿大,昨天我要出門的時候,還問我什麼時候回去…。」
沒等他說完,我馬上插嘴,「那你什麼時候回去?」我都忘了他只是回台灣探親,不會長住在這裡,想到這裡,我就覺得有點呼吸困難。
「後天。」他說。
他一說完,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,全身血液好像被抽乾一樣,空虛。
他笑了笑接著說,「騙妳的啦~還會住上一陣子,想多多陪陪我外婆,小時候是她把我帶大的,一直到小學畢業,我才過去加拿大和爸媽一起住,每次一回台灣就不想走,還是台灣好。」
我整個人鬆了好大一口氣,手心冒出了冷汗,還是假裝沒事的說,「當然啊~台灣是寶島耶。」所以我一向不出國的啊!
聽到他這麼說,我就放心很多,他還會住很久,所以我還可以再看他久一點,想到這裡就覺得安心許多。
看著他的臉上的傷痕,「你要不要去洗個臉,換我幫你擦藥。」
他笑著搖了搖頭,「我不打算擦,留下疤痕也很酷。」我也笑著,也許這是藝術家的另一種偏執?
「那衣服總該幫你處理一下?」我說。
他點了點頭。
我們一起到了樓下,已經十一點半,但我打算今天不開店,開店只會讓客人看到我的臉嚇死而已。
他脫掉襯衫遞給我,身上還穿著一件白色背心,我開始幫他縫補脫線的袖口,和脫落的釦子,順便偷偷的量了他衣服的尺寸,看到他的笑容時,我的腦子總是會有一些靈感,想幫他做幾件衣服。
他在店裡晃了一圈,從背包裡拿出相機對我說,「不介意我拍照吧!」
「不介意,只要不拍我。」我縫著釦子,頭也不抬的說,我最害怕拍照了,擺pose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煎熬,雪兒每次都要找我一起自拍,我總是盡可能的擋住臉。
雪兒…,不知道她今天怎麼樣?應該還在生氣吧!想到這裡就無奈的想嘆氣。
「這魚好可愛。」他站在浴缸旁按著快門說。
我以母親的姿態很驕傲的說,「那當然啊~金色那一條叫小金,白色那一條叫小銀,你有事可以跟它們聊聊。」
他看著我笑了笑,繼續拍照。
不到十分鐘,衣服該補的都補好了,他收好相機,穿上襯衫後對我說,「我該走了,這幾天有一個工作。」
「工作?」我突然想起他拒絕過蔣哲瑋說他最近不想接case。
他笑著說,「是去還債的,朋友接了個case,請我幫忙。」
我理解的點了點頭,從我創業到現在,也是不停的在還債,職場就是這樣,但能還債也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,畢竟這證明了,你現在至少擁有了什麼,不是嗎?
和他一起走到門口,他突然轉過頭來摸著我的頭,對我說,「我想那個昨天晚上被妳喊了上百次的雪兒,對妳來說很重要,不管發生什麼事,真正的朋友是需要經歷過一些什麼的,別擔心,做妳認為該做的事就好。」
聽到他這麼說,我只想再一次的重申,他難道不是天使下凡嗎?
雖然道元也會摸我的頭,但石光孝摸的時候,我的心跳總是會忍不住加快,我感動的對他點了點頭,他的安慰讓我的心裡安定許多。
按下鐵捲門的開關,打開玻璃門的時候,我看到雪兒就站在外面。
她一看到我就衝到我面前,摸著我臉上的傷痕,「幹,妳的臉…,都長的這麼不討喜了,還傷成這樣,嫌妳自己不夠醜嗎?不是說了不可以喝酒嗎?」
站在雪兒後面的石光孝,對我笑了笑,我也對他笑了笑。
謝謝他的打氣。
他離開之後,我看著雪兒,不知道該說什麼,想到她昨天對我說過的那些話,說不難過是騙人的,但現在她在我面前,說不開心也是騙人的,我有一種精神分裂的感覺。
和她一起走進店裡,她看著我說,「妳不痛嗎?」
「痛死了。」我誠實的說。
「他早上到公司和我吵架,說妳揍了他,然後我也揍了他。」雪兒伸出她的右手,我看到她的手指都破皮,有些地方還流血。
我趕緊到櫃枱把醫藥箱拿出來幫她擦藥。
「最近我一直覺得他怪怪的,常常瞞著我去哪裡也不說,吵架也沒用,昨天早上我一直逼問他,他才說他喜歡上別人,其實他愛上別人我只是難過了一下,反正又不是沒有被劈腿過,相較於變心,我更不爽的是隱瞞。」我幫她擦藥,她說著。
難怪她會覺得全世界都有秘密。
「劈腿的男人就不要了。」我繼續幫她幫擦藥。
雪兒突然沒了聲音,過了二分鐘後才對著我說,「柯定鐵,昨天我喝醉講的那些話,是真的。」我抬起頭看著她,想起她昨天說厭倦我的那些話,我難過的停下動作。
「就是現在這個表情,妳知道嗎?」她說。
我放下紅藥水,跑到洗手枱前,照著鏡子,看著這個讓雪兒覺得討厭的表情,原來是這樣,皺著眉頭一臉便秘的樣子。
她繼續說著:「我有時候真的很討厭妳,可是我更討厭自己,因為就算覺得妳很討厭,我還是想要照顧妳,有時候覺得妳蠢到沒有智商這種東西,可是有時候又會覺得妳細膩的跟有八百條神經一樣,沒有我跟道元的話,妳要怎麼安全的活到現在?」她繼續說著。
我走回雪兒的旁邊坐著,然後意志堅定的看著她說:「雪兒,對不起,我會改掉這個便秘的表情,從現在開始,我會比妳更有guts,換我照顧妳。」
雪兒看著我,突然笑了出來,「算了吧妳!」然後往我額頭打了一下,我痛到大叫。
「啊~不好意思,我忘了。」她趕快幫我呼呼後,突然又很溫柔的跟我說,「昨天的事,我也對不起。」
我笑著搖了搖頭,「我們認識了那麼久都沒吵過架,偶爾吵一次感覺還不錯。」
「幹,妳變壞了。」她笑了笑。
不,我只是長大了。
我算是慢熟的那一種,二十九歲才知道原來長大是這麼一回事,才知道生活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單純,複雜的事情,莫名其妙說來就來,原來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就會安全,隨時都要做好戰鬥的準備。
生活,就是一場你爭我奪,只是每個人爭的不同,奪的東西不一樣而已,我爭的就只是一個平凡簡單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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