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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300  

 人生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進行式,結局是死亡。而我的初戀,走過五千多個日子,現在仍是一場進行式,結局會是什麼,到現在我還猜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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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我站在一個極度陌生的環境裡,坐在我面前的一個女人,正用著無法解讀的眼神打量著我,不過正確的來說,應該是打量著我和我的母親,眼神裡含著太多的意思,對十歲的我來說,解讀不出來那麼多的情緒,我唯一知道的是,她看起來並不喜歡我們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對著坐在她身旁兩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帶我到外面去,但我並不願意,因為我非常擔心我的母親。

 

在我十歲以前,和我一起生活的就只有媽媽,我必須保護她,但是媽媽卻一直在我耳旁安慰我,要我別擔心,她絕對不會有事的,看著媽媽又緊張卻又堅持的臉龐,我掙扎了好久好久,最後,才起身慢慢的跟著那兩個女孩出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一走出門口,腳步都還沒有站穩,我就被其中一個較高的女生推倒在地上,她好像在看著全世界最噁心的生物一樣的看著我,然後對我說,「妳和妳媽一樣噁心,不要臉,髒東西。」朝我吐了口口水後,轉身就走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口水在我臉上,熱熱的,第一次聞到屬於現實的臭味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另一個女生站在我面前,冷淡的看著我,什麼話也沒有說,就這樣一直不停的看著跌在地上的我,我們的眼神在空氣中碰撞,我開始全身戒備,但緊繃了一會過後,她什麼也沒有做,只是冷默的離開,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,然後擦掉臉上的口水,我並沒有哭,倒是緩緩的笑了,在我還沒有來到這裡之前,我曾經想像著可能會發生的各種情節,但這絕對是最差勁的一種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這個情節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。不過,媽媽對我講了那麼多的床邊故事裡,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個,我厭惡灰姑娘的逆來順受,所以,當我站起身的那一刻,我告訴我自己,我不要,也不會變成灰姑娘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當那個晚上,媽媽告訴我,爸爸在我小時候過世的這件事,是假的,她說我的父親還活的好好,並且想和我相認,那一刻,我又激動又開心,就算一直覺得有媽媽就很好,但媽媽終究無法彌補父親的空位,在我想像父親的樣子時,媽媽卻告訴我,我還有個大媽,我才明白,原來我媽是外面傳說中的「小三」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一個發現自己跟已婚男人在一起,雖然馬上狠下心分了手,但後來卻又發現自己懷孕,因為太愛對方,只好自己把小孩生下來撫養的小三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這種有線無線電視劇用到不能再爛的爛梗,很遺憾的發生在我身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可以不要去嗎?」在從高雄要搬到台南的前一天晚上,我曾經這樣問過母親,但看著她緊皺的眉頭,和欲言又止的嘴唇,那一瞬間,我知道我無法改變什麼,媽媽深深的遺棄了我,比起我身邊,她似乎更想去父親的身邊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於是我從劉依依,變成了童依依,從一個工廠女工的女兒,變成了台南土財主的女兒,任誰看起來都應該值得放鞭炮慶祝的事,但卻只是直接證明了,我的存在是眼前住在這間大房子裡每一個人,人生裡的一個缺陷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走到院子裡,坐在石椅上,看到了假山假水,看到了真花真草真樹木,也看到了來來往往打掃的阿姨,對我的假情假意,感受到了我將有可能在這棟大房子裡,葬送掉未來的寒意,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突然,有東西打到了我的頭上,掉到了我面前,我撫著被打到的地方,眼神往地上一看,是一顆碎掉的柑仔糖,我抬起頭找尋丟這顆糖果的主人,左手邊十點鐘方向,一個男孩的臉上,掛著大咧咧的笑容,他正趴在差不多一百五十公分的圍牆上,輕鬆又愜意的對我說,「妳是童伯伯家新來的女兒吧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新來的女兒?這個用詞,讓我覺得他的國語成績一定很差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沒有回答,低下頭看著地上那顆碎掉的糖果,他又接著說,「被糖果打到會痛嗎?我這裡還有很多顆,妳要不要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他還沒有說完,我就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,往他丟了過去,他來不及反應,石頭已經在他額頭上,碰撞出一塊紅通通的傷痕,他撫著被我丟到的痛處,從圍牆的另一邊翻了過來,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,塞了三顆有點化掉的柑仔糖到我手裡,然後對我笑了笑,「我只是想問妳要不要吃而已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第一次看到被石頭丟傷,還能笑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接著,他又在我面前蹦蹦跳跳的爬了圍牆回去隔壁,然後對我揮了揮手後,走進了隔壁的那棟房子,我把化掉的柑仔糖放在他剛剛趴著的圍牆上,宣示我的隔離,在這棟房子裡,我不能相信任何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只有家人才不會欺負我,而我的家人,只有媽媽而已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裡,我依然被糖果丟了數不清的好幾次,他也被石頭丟了數不清的好幾次,但是,我卻漸漸的,會開始吃他放在我手中的糖果,而他漸漸的,會閃過那些攻擊他的石頭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雖然大房子裡有很多人,但只有媽媽是我的家人,而在台南這座城市裡,我卻還能多了他一個朋友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所以,我從不覺得自己可憐,因為如果連自己都需要可憐自己的話,那真的就是真正的可憐,所以,我從不這麼做,就算那個時候,我只有十歲。

 

 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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