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會「愛」這件事,

        需要付出多少?又需要經歷些什麼?

        我不知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即便談過幾次戀愛,

        我依然不明白「愛」是什麼。

        是的…

        我想,我不懂「愛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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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常常會想起,小時候那段老是在跟奶奶身後,當隻迷你跟屁蟲,搬著小椅子坐在奶奶旁邊,看著她踩著裁縫車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我喜歡聽奶奶說話的聲音,溫柔又非常有魅力,好像一股溫暖,從耳朵竄了進去,再緩緩注入我的心裡,熱烘烘的,就愛吵著奶奶一邊工作,一邊說故事給我聽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那是我小時侯,最大的樂趣。

 

有時候我們會聊到爺爺,有時候會聊到其他人,可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她和爺爺的有情人終成眷屬,而是她和第三任男朋友的愛情故事,彼此深深相愛最後卻敗給了時間和距離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覺得好可惜,可是奶奶卻微笑的對我說,「人活著不是為了去遺憾走過的路,而是要去享受正在前進的方向,如果花太多時間在遺憾上,就忘了要去享受當下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所以,我每天都很享受早上十點起床開店的時刻。

 

       當我按下鐵捲門開關,看著它緩緩升上,陽光慢慢的透進來,就這樣灑在我的身上,身子漸漸微溫,有了陽光的味道,讓人一早就心情舒暢,我總是愛隔著玻璃看著外面街道,人群來來往往的樣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然後愉快的露出笑容,發現這個世界上,還有很多人跟平凡的我一樣,過著平凡的日子,卻因為這一點點平凡,覺得自己還算幸福。

 

       對面楊媽媽的早餐店開始在做清掃的工作,邊打掃還邊唸著手裡拿著食物的楊爸爸,「吃吃吃,看看你的肚子,膽固醇越來越高」,但楊爸爸手上拿的起司蛋餅卻也是楊媽媽親手做的。

 

       賣水果的劉奶奶抱著孫子坐在攤子後面,拿著扇子搧啊~搧啊,劉奶奶開始

打瞌睡,懷裡的孫子拿著餅乾含在口中,也跟著奶奶邊吃邊打瞌睡,口水就一路從嘴巴流到胸前,再流到褲子,我猜如果繼續維持這個姿勢不動,最後可能會流到太平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推著小車子賣豆花的張伯伯,數十年如一日,正從我面前走過,好像是時間算好了一樣,他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,我也笑著對他點了點頭,他指著車子用口型問我要不要吃豆花,我搖了搖頭,謝謝他的好意。

 

走到倉庫拿了掃把開始掃著地板,拿了報紙擦了擦白色木門上鑲著的玻璃,再幫店裡四處放置的盆栽澆了澆水,把展示架上的衣服重新疊好排列整齊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開了門,走到外面去,用抺布擦去一旁白色木質招牌上的灰塵,招牌上的字「KeDingTie X Clothing」變的更清楚,我很滿意的點了點頭,一走進店裡,昨天又加班到十二點的妹妹剛好下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姐,我去公司了,今天晚上有日本客戶要來,回到家可能凌晨一、二點了。」定孄拿著包包,穿著一件白色無袖襯衫,配上紅色雪紡紗不規則長裙,腳上又踩著五吋的紅色高跟鞋,每次看到她,我都忍不住讚嘆,自己的妹妹為什麼會這麼正成這樣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正到有一種無法無天的感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定孄看到我沒有反應,又再開口問:「我這樣搭配會很奇怪嗎?妳把裙子做的太漂亮,我都不會搭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笑了笑,「一點都不奇怪,超美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她安心的點了點頭,接著說:「那我走囉,對了,叫柯定琦給我小心一點,昨天給我打電動打到半夜三點,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扔了她那台電腦,我管她那台電腦配備有多好,我就是…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沒讓她說完,我趕緊說好,「晚上回家自己小心一點。」如果再讓她抱怨小妹下去,我看今天她都不用去公司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點了點頭,踩著高跟鞋轉身離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看著定孄的背影,我其實是心疼的,雖然我們只差一歲,但事實上,她比我更像姐姐,小時候,每次爸媽吵架,我們就會躲在房間裡,我害怕的抱著定嫻動也不敢動,也不敢哭,她總是什麼都沒有說,拍拍我的背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後來爸媽吵的兇了,甚至會出手打架,她就會打電話給奶奶,奶奶再到家裡來接我們離開,讓爸媽繼續吵,我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定孄就不再叫爸媽了,在我八歲的那一年,爸媽終於離婚,他們不像其他的父母會問自己的小孩,「你們想跟誰住?」而是直接說,「以後妳們就跟奶奶住吧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想這也是另一種程度的拋棄吧!

 

       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,小我一歲的定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對我說,「現在開始,我沒有爸爸跟媽媽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原來她比我想像的更受傷。

 

        但是奶奶對我們的照顧,並沒有讓我覺得失去爸媽就好像失去全世界一樣,奶奶會在假日帶著我們二個去探險,我們總是會坐著台北市公車四處晃,學校辦的活動,奶奶都會參加,我想我的童年只是失去了兩個叫做爸爸跟媽媽的人,但我還是非常快樂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沒想到過沒多久,爸媽又牽著手走到我們面前說,想再努力一起生活看看,因為媽媽的肚子裡又有了另外一個妹妹,但我和定孄已經不想再回去和他們一起生活,所以我們還是繼續和奶奶住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定琦出生後沒多久,爸媽又開始吵架了,於是定琦又被奶奶接了過來,爸媽又再度分開,爸爸後來去了香港工作,媽媽又再結婚,目前和先生定居在上海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定孄曾經指著在嬰兒床上的定琦問著奶奶,「為什麼他們不愛她,還要把她生下來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奶奶摸著定孄的頭說:「小孄,不要怪爸媽,他們不是不愛妳們,只是他們更愛自己,可是奶奶很感謝妳爸媽,如果沒有他們,我怎麼可能和妳們這樣一起生活?奶奶一直覺得很幸福啊,難道妳們不想遇見奶奶嗎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明白了一件事,我們會被拋棄,但也會被期待,會遇見痛苦,卻也會遇見幸福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雖然我們不知道需要走多長的路,還是得拐幾個彎,幸福才到來。

 

        就在我高中畢業典禮的那一天,早上起床之後,發現廚房的餐桌上沒有熱騰騰的早餐,疑惑的走到奶奶的房間,看到她還躺在床上睡覺,於是走到床邊想要叫醒她,卻怎麼叫也叫不醒,我愣在原地,恐慌朝我襲捲而來,動也不能動,呼吸變的困難,腦袋完全空白,唯一有印象的,就只有碰到奶奶身體時,從手指頭傳來的冰涼感,還有她臉上那一抹幸福的笑容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連離開都這樣笑著呢,奶奶。

 

        遇見我們,妳真的這麼幸福嗎?我都還來不及跟妳說,我們也很幸福。

 

        因為幸福,所以送奶奶離開的時候,我一直忍住沒有哭,就算我真的很想哭,我也沒有哭,但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就忘了該怎麼哭,淚腺好像被什麼堵住一樣,怎麼也哭不了,和定孄一起看電影、看韓劇,我永遠是幫她抽衛生紙的那個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妳不覺得很感動嗎?」定孄都會這樣問我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點了點頭,真的很感動,只是不管心裡有多麼激動,我都哭不出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喪禮結束的那一天,爸爸問我們要不要和他去香港,我們拒絕了,媽媽臉上帶著難色接著問,「還是要去上海?我想叔叔是不會介意的。」我馬上拒絕了媽媽。

 

        因為我們介意。

 

        奶奶說的沒錯,我的爸媽比較愛他們自己,所以定孄和定琦,我來愛就好。最後的協議,就是先把我們三個人的監謢權轉移到住附近的小阿姨身上,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成年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於是十九歲的我和十八歲的定孄帶著十歲的定琦,三個人留在奶奶給我們的房子裡生活,小阿姨有時間會公式化的來看看我們,爸媽每個月也會固定匯生活費,但沒多久,爸爸打電話來說他在香港的工作不順利,可能沒辦法繼續匯零用錢給我們,媽媽打電話來說,因為家裡開銷大,又多了新的弟弟,所以對我們很抱歉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其實,不需要抱歉,因為早就無所謂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奶奶以前是幫人家修改衣服的,從小跟在她身邊晃,也學了不少,我就用著奶奶留下來的縫紉機幫人家修改衣服、換拉鍊賺生活費,定孄則是去打工,但入不敷出,再加上我大學唸的服裝設計科,材料費是很大的開銷,於是我休學,決定去工作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可是工作不好找,再加上大學沒有畢業,找工作變的更困難,定孄便建議把一樓改成店面,我就做我喜歡的衣服賣,再順便幫人家修改衣服,店就這麼開了。

 

        為了節省開店的支出,我自己油漆,以白色為基底,粉刷了二天才完工,不得不說白色真的是最省錢也最美麗的顏色,再去跳蚤市場找一些二手傢俱,稍微整修一下,再幫它們做些衣服,就跟買新的沒有什麼兩樣。

 

       隔壁王媽媽整修浴室不要的舊浴缸,被我拿來養魚,我有二條金魚,一條是全身金色的,叫小金,一條是全身白色的,叫小銀。

 

       我不忙的時候,偶爾會跟它們聊聊天,聊天氣、聊近況、聊心事。

 

       店的前半部是展示衣服及招待客人的區域,用櫃檯當做分隔線,後半部有一個大型裁板桌,是用來畫衣服的版型和裁剪衣服的,旁邊放了二台縫紉機,一台是奶奶留下來的,另一台是這幾年買的,還有二、三個人型模特兒和幾匹布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完工的那一天,定孄摟著我的肩膀說:「姐,妳辛苦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看著自己一手完成的店,我心裡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以為我會哭,可是我沒有,就是情緒好亢奮,一直好開心,然後失眠了一個晚上,都沒有睡。

 

       開店的前幾個月幾乎都是靠俢改衣服過日子,沒有人買我的衣服,我想也許是太高估自己,沒有想到設計這種東西,是大家都喜歡才會有價值。

 

       一度想要放棄,定孄卻不准,她開始穿著我做的衣服去上課、去打工,可能是有她這個行動模特兒加持,漸漸的店面越來越來多人來逛,生意也越來越好,日子總算好過了一點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就這樣過了七年了,算長也不算短的七年,讓我變成29歲的七年,看著店裡的每一個角落,都有說不完的故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就像奶奶總是會拿著某一樣東西發呆,有時候是剪刀、有時候是鞋子、有時候是手環,問奶奶在想什麼?她總是會笑著對我說,「我在回憶和它的過去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坐在奶奶的旁邊,看著她墜入回憶裡那幸福的樣子,好羡慕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馬的柯定鐵,妳一大早就又活在自己的世界了?」雪兒推開玻璃門看到我的第一句話,就不是很乾淨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回了過神,抬起頭看著她從門口進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綁著馬尾,穿著鐵灰色套裝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,手裡拿著我五年前做給她的生日禮物藍色帆布包,另一手拿了一雙黑色高跟鞋,手指又夾了一個牛皮紙袋,雪兒身高有175公分,什麼樣的運動都喜歡,不知道是以前就跟男生打球打習慣了,連講話都很男生,因為她說的任何一句話前面,無條件都要加個「幹」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說,這樣很有感覺,雖然我一直不懂到底是什麼感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有試過想要體會,但我一說出口的時候,雪兒就搖著頭對我說,「STOP,妳沒有那個慧根。」原來罵髒話也是需要天份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妳打完卡了?」我看著她問。

 

        雪兒是知名保險公司的業務員,每次去公司開完早會打完卡後,就會跑來我這裡晃晃,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幹,早打完了,經理一直拉著我,講他的世紀大道理,要怎麼讓客人買保險,要怎樣、要怎樣,男人如果活到四、五十歲只有那一張嘴,真的很悲哀。」雪兒煩躁的把牛皮紙袋放在櫃檯上,脫掉套裝的外套,把窄裙往上拉一點,姿勢很不雅的坐在客人休息的米色沙發上,一臉很舒服的伸著懶腰說,「講好了喔~我結婚的時候,妳要把這套沙發送給我當嫁妝喔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笑了笑回答,「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當我在二手市場看到這套L型沙發時,我開心的想要抱著老闆,來幾個少女的轉圈圈,但老闆娘在旁邊,我怕她不賣我,只好作罷。

 

老闆本來已經打算要把它送回收場了,因為它已經放了五年都沒有人有興趣,我是第一個問起它的人,於是老闆用了訂價的十分之一賣給我,還幫我送到家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幫它修補了一下皮面,做了沙發套,它其實只是有些地方有點損壞,但一坐上去就能感受它的品質,又柔軟又舒服,有時候晚上忙到凌晨沒上樓去,我都直接躺在這沙發上睡,它陪我的時間比我的床還要多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對了,那保單幫我交給定孄,她老闆的。」雪兒指著櫃檯上的牛皮紙袋對我說,「還好有定孄,三不五時就幫我介紹好客人,不然我真的要餓死了。」因為定孄是大企業裡的秘書,有不錯的人脈關係常常幫雪兒介紹客戶,

 

        雖然是這樣,但我覺得雪兒自己還是非常努力,她是一個很熱心的人,記得有一次客戶發生了車禍,她除了幫客戶辦理賠的事宜之外,還接送她女兒上下課長達一個月,就只因為那個客戶是單親媽媽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所以,就算沒有定孄幫她介紹,她光靠客戶間的口碑,業績就好的不得了,不然哪能打完卡就離開公司亂晃,奶奶常說運氣也許會讓你開心一陣子,但不會讓你快樂一輩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人生啊,不努力還是不行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收好保單之後,我從倉庫裡搬出二匹布,準備把昨天晚上畫好的設計稿做出幾件樣本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雪兒坐在沙發上,一手撐著下巴,挖著她的耳朵看著我說,「幹,柯定鐵,我真的覺得妳人生充滿反轉的戲劇張力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把布放在櫃檯後的裁板桌上,我好奇的問她,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妳那麼矮又營養不良,長的又特別好欺負,叫什麼柯定鐵,而且妳力氣怎麼會那麼大啊?不是釘櫃子就是油漆還修屋頂,妳如果不做衣服可以去蓋房子。」雪兒劈哩趴啦講了一大串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沒有理她,反正這些疑問,從我們小時候認識到現在,她想到就會拿出來講一次。

 

        會叫柯定鐵也不是我願意的,那時候算命的就說我不好養,說我命裡缺金,所以奶奶帶我去認三太子當乾爹,我名字是三太子幫我取的,說柯定鐵這個名字,以後是當總統大官的名字。

 

       可是,我真的沒有想當總統的意思,但我真的很感謝三太子乾爹沒有叫我柯定金。

 

      「妳吃早餐了嗎?」我問著雪兒,再從小抽屜裡拿出粉片。

 

      「當然還沒啊,我快餓死了,康道元不是說他要過來嗎?我本要來要買早餐,是他傳APP在群組上,說昨天有做新的小菜,早上會拿過來給我們試,妳看看現在幾點,都要中午了,還早上咧。」雪兒越說越生氣,臉越來越紅。

 

       我臉上卻露出問號的表情,什麼APP?

 

      「幹,不要跟我說妳沒有看到APP,馬的柯定鐵妳可不可以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,手機是拿來幹嘛的?」雪兒火大的衝到我面前,手上還拿著她的高跟鞋,我真的很怕她失控會拿高跟鞋尻我,只好緩緩的退後一步。

 

       我不是一個很常用手機的人,有時候一忙起來,三天不碰手機也是有可能的,因為要找我的人,大多會直接打店裡的電話,直到上個月前,我的手機還是那種單色螢幕的折疊機,是雪兒和道元一起送了我一支智慧型手機,可是到現在我還不太會用。

 

       我懦弱的說,「好啦,我等等上去拿手機。」

 

      「妳可以再扯一點。」雪兒轉身回到沙發上坐好,剛好道元從門口走了進來了,我鬆了一口氣,這種活下來的感覺真好。

 

       但道元掃到颱風尾,就有一點可憐,「馬的康道元!可以請問一下,你是過哪一個國家的時間嗎?都快十一點了。」

 

       道元比我還要習慣雪兒的咆哮,只是笑了笑,然後熟練的把提來的袋子放在桌子上,拿出裡面的保鮮盒,打開後一個一個放好,遞了一雙筷子給雪兒,再拿了一疊衛生紙塞在她手裡,因為雪兒吃東西會掉的滿地都是,她嘴巴有洞。

 

       道元也遞了一雙筷子給我,對我說:「那個涼拌牛肚,妳不要吃,會辣,那個養生沙拉多吃一點,對眼睛好。」

 

       我點了點頭,感謝道元的貼心。

 

       「其實如果沒有客人預約,妳也不一定要開店啊,感冒不是才剛好沒多久,有時間就多休息一下,這瓶維他命記得每天早上起床空腹吃一顆。」他邊唸又邊放了一瓶維他命在我面前。

 

        我苦笑的接過了維他命,真的很不愛跟這種食品打交道,但如果我不吃的話,道元一定又要聯合雪兒禁止我每天開店,因為之前生意開始有起色的時候,設計製作包裝販賣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,結果就這樣累出病,後來跟大家討論後,就把店的走向改為個人工作室,想要客製或購買的客人,可以先來電預約,為的就是阻止我每天開店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話是這樣說,但我還是幾乎每天開店,有時候一整天都沒有客人預約,或是連路過的客人都沒進來,那也沒有關係,只要在這間店裡聞著衣服的味道,就覺得很開心。

 

        道元和雪兒,都是和我一塊長大的鄰居,我搬到奶奶家後,最先認識的就是他們,因為都是同年紀,所以我們都一起上課、下課。

 

        一直到高中畢業,我們都是同班同學。

 

        奶奶過世沒多久,雪兒他們家就搬走了,再來換道元他們家搬到隔壁新建的社區,雖然是這樣,但我們的感情還是都非常的好,定孄常說就算雪兒搬到南極,道元搬到北極,我們都是鐵三角。

 

        我的人生真的離不開金屬類。

 

       道元也是一個很妙的人,他看起來應該就是坐在辦公桌前簽公文的那種人,像經理啊、CEO那種角色,畢竟他是最高學府畢業的,是定孄的學長,不少知名企業都對他很有興趣,但他二話不說的就去偷偷去當兵,連我跟雪兒都不知道,是後來康伯伯跟我們說才知道。

 

       去兵營裡看他的時候,他被雪兒追著打,因為不夠義氣。

 

       退伍的那一年,他就馬上考上研究所,有時候我覺得他的腦子有一點變態,太過聰明,去年他研究所畢業,大家都以為他會進大公司,沒想到他卻跟康伯伯說,要接下來家裡經營的傳統火鍋店。

 

       康伯伯本來打算要退休收掉火鍋店,希望兒子可以去大公司上班賺錢,結果道元卻來這一招,氣的想要把他趕出去,可是道元卻說,他學了那麼多東西,唸了那麼多書,為什麼不是用來幫助讓他無憂無慮長大的火鍋店,而是去幫別人賺錢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於是,道元接手火鍋店後,在一年內已經開了二家分店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但我跟雪兒也是很有功勞的,因為我們的嘴刁,新的菜色出來,一定都是我們先吃過,打完分數,平均值低於90分的菜就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菜單上。

 

       我喜歡現在吃的這個養生沙拉,蔬菜都好新鮮,一定是剛剛才做好的,還放了一點點枸杞好特別,再加上油醋醬吃起來好清爽好開胃。

 

       「這個好好吃。」我說。

 

       雪兒厭惡的看了我一眼,「我討厭枸杞。」

 

       我們在吃東西的時候,道元丟了兩張評分表給我們,「吃完就打個分數吧!」一說完就拿著書坐在旁邊看,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吧!話很多的雪兒,不愛說話的道元,還有說了話卻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我。

 

       雪兒常說如果不認識我的人,會覺得我是一個很難溝通的人,但事實上是因為我有表達障礙,不知道怎麼溝通,一急話就會講不好,我沒有否認,要不是這樣,我怎麼會活到二十九歲只有他們這二個朋友?

 

       吃的正開心的時候,店裡的電話響了,我走過去接了起來,「柯定鐵,您好。」

 

       「是我。」一道男聲在電話那頭響起。

 

       我微笑的在電話這頭點了點頭,「嗯。」

 

       「妳晚上可以提早打烊嗎?我在敦南誠品的星巴克等妳。」

 

       「今天晚上嗎?」我問。

 

       「對,妳可以自己過來吧!」

 

       「可以可以,晚上見。」連再見都還來不及說,對話就已經結束了,來電的人是我快二個星期沒有見過面的男朋友,蔣哲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掛掉電話後,心裡忽然冒出那種令人不安的預感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不是中樂透的預感,是分手的預感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每一次的戀愛,我總是在還沒有進入狀況的時候,就被判出局,每一任男友

總是對我說「妳很好,妳真的很好」,但卻跟我分手,這些年來,長了年紀,多了戀愛的次數,卻延長不了愛的時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哲瑋和我是三個月前在一個文創產業講座上認識的,他剛好坐我旁邊,聊了幾句,我欣賞他講話時眼睛烔烔有神的樣子,很有希望、活力的感覺,讓人很喜歡,結束後一起喝杯咖啡,隔天他來找我,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交往看看,我答應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三個月來,我們只見過八次面,通過十次電話,吃過二次飯,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彼此忙碌的時間裡度過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嘆了口氣,回到沙發上,希望那可惡的預感只是自己想太多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?誰打來的?晚上見?妳男友喔!」雪兒一邊吃東西一邊掉,又一邊對我問著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我點了點頭,坐到她旁邊把從她口中掉下去的蔥、芝麻撿了起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然後她又接著說,「晚上見?幹嘛?看妳的表情,不會又要分手了吧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不知道,好像有這種感覺。」不怪雪兒直接,因為我常被甩這件事,大家都非常習慣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幹,妳真的是…,用點心談戀愛好不好?不知道的人看妳換男友換的這麼快,還以為妳是什麼情場高手,結果咧~都是被甩的份,妳是怎麼回事啊?」雪兒忍不住用她油膩膩的手猛戮我的頭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小金、小銀都覺得丟臉了。」接著又指著門旁的白色浴缸對我說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起身走到浴缸旁,看著小金和小銀游了過來,我忍不住對它們說:「沒能守護你們的面子,都是姐姐不好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坐在一旁看資料的道元也是只無奈的望了我一眼,是,我知道我是不爭氣,可是我也不想那樣,我也想談一段穩定的戀愛,可是怎麼知道每次都會分手,我本人也非常苦惱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可能是看到我一臉哀怨,道元忍不住安慰我,「也有可能是想妳,所以才要約妳出去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一瞬間又覺得人生好光明,開心的衝到道元的旁邊去,微笑的看著他猛點頭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康道元,康伯伯沒有教你做人的道理嗎?誠實二個字會不會寫?台大畢業的需要我教你嗎?」雪兒的話,一拳打碎了我的笑臉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道元轉過頭來看著我說,「sorry,我剛講的妳不要放在心上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洩氣的坐在沙發上,一時之間什麼食慾都沒有了,他們兩個看著我要死不活的樣子,雪兒馬上交出評分表,道元開始整理桌上的保鮮盒,「先回店裡了,有事打電話。」然後提著保鮮盒先離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接著雪兒換上高跟鞋,拿了包包提著球鞋,對我說:「我滾了,嗯…就…那樣囉!」打開門前還很沒有義氣的回頭說了一句,「柯定鐵,如果今天不是分手,我包十萬塊給妳壓驚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想他們比我更習慣「柯定鐵經常性分手」這件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整天下來我不知道看著打版紙嘆了幾百次氣,畫了又畫擦了又擦,拿起鉛筆又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,最後一次一起喝咖啡是上上星期的事,分開的時候,他的表情還是很開心的樣子,應該不太可能是要分手吧!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對吧!怎麼可能是分手。」我一個人自言自語,不到二秒後又洩了氣,放下鉛筆,對自己說:「那這該死的不安,到底是怎麼來的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雙手支撐在桌上,低下頭摀著我的臉,討厭這種自己毀滅的崩潰感,這次再分手就第九個了,我真的沒有覺得前男友的人次,到達雙位數是一件很光榮的事,「怎麼會這樣啊!」忍不住把臉埋在手掌裡大叫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大姐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嚇了一大跳,馬上抬起頭,站在我面前的,是穿著制服的定琦,嘴巴含著根棒棒糖,一臉像是在看神經病那樣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鬆了口氣,肩膀掉了下來,「妳回來了喔!怎麼這麼早就下課了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她一臉無奈又帶著疑惑的看著我,「很早嗎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看了下時鐘,原來已經六點了,真的不曉得今天都在做些什麼?時間過的這麼快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肚子餓嗎?」我問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搖了搖頭,然後轉身準備走上樓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突然想起定孄交代的事,我看著定琦的背影對她說:「晚上早點睡,不要再打電動了,妳每天都打到凌晨,這樣上課會沒精神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她沒有回答,背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嘆了一口氣,定琦從小到大,功課從沒讓我跟定孄擔心過,唯一一點就是她的孤僻,從小到大沒聽她說過朋友的事,問她怎麼不帶朋友到家裡來玩,她的回答是,「我不需要朋友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不需要朋友的結果就是每天對著她的電腦,不只一台還是三台,這些都是她去參加電玩比賽贏回來的,我現在用的筆電也是她贏來的,有些沒用到的獎品,她會上網賣掉,再去買高級的配備,上次定孄氣到拿起椅子,要砸爛她的電腦的時候,她只是淡淡的說,「砸吧,反正不過二十幾萬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於是定孄那天氣到出去喝酒,喝到早上才回家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們都拿小妹沒辦法,她除了愛打電動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之外,真的沒有什麼缺點,成績也都保持的很好,我有時候真的很疑惑,我或許是外面抱回來的,還是外面垃圾筒撿到的,定孄和定琦都很會唸書,隨便唸唸成績就可以很好,我是抱著書唸了一個晚上,隔天考最好頂多七十幾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而且定孄和定琦都是瓜子臉,身材高聎,我則是圓臉,身材矮小,我對於外表倒是沒有特別想抱怨的,但智商這點我就覺得有一點失落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只是現在也不是失落的時候,我打起精神,把裁板上的東西稍微整理一下,餵小金、小銀吃完飯後,我把鐵捲門放了下來,準備上樓洗個澡出門,希望心裡的那些不安,也能被洗掉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吹乾頭髮,梳了梳瀏海後,我換上一件白色長版亞麻洋裝,搭配卡其色的背心,再穿上駝色中筒靴子,背上前天剛完工的拚布包,化了點淡妝,其實原本畫的比較濃,但我分神的時候,不小心把眼線畫歪了,越擦越失敗,只好洗掉臉重畫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但,連想畫的動力都沒有了,隨便上點妝就算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家裡有四層樓,一樓是店面,二樓是廚房和我的房間,三樓是定孄的,四樓是定琦的,於是我在出門前爬到四樓,看到定琦又坐在三台電腦前打電動,忍不住又跟她說:「定琦,不要玩太晚了,早點睡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她沒回答我,保持原狀點了二下頭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至少二姐回來前,妳要把電腦關掉,大姐是不反對妳打電動,可是打電動熬夜最好不要,妳也知道熬夜對身體不好,妳如果這樣一直打下去會不健康,我想二姐也不是說不要讓妳打,是因為打電動會對身體不好,如果妳一直這樣打下去,身體會不好,妳知道熬夜…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定琦終於回過頭,很認真的看著我說:「大姐,妳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搖了搖頭,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對於這一點,我真的很無能為力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我有事要出門了,二姐今天晚上會晚一點回來,妳自己在家要小心。」我放棄了,反正我就是個有表達障礙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她回到電玩的世界,對著螢幕又點了二下頭,我洩氣的轉身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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